陈继兴的腐败棋局

广东省人大常委会原党组成员、副主任陈继兴。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2023年7月9日，广东省人大常委会原党组成员、副主任陈继兴落马的消息传出。江门一个微信群里随即出现一场“争论”。

陈继兴曾担任江门市委书记长达9年，同时还是一名象棋“超级发烧友”。陈继兴主政期间，江门成为一座著名的象棋城市，举办了多场重要象棋比赛。一大批来自江门的棋手成长起来，在各类比赛中斩获荣誉。

这个微信群里的成员，多为江门象棋界人士。听闻陈继兴落马，有人感慨说：“陈继兴虽是贪官，但对我们这些棋友还算不错。”有人却不同意，说：“陈继兴和我们不一样。人家下的可是象牙象棋、玉象棋。”又有人说：“象牙象棋这些，是传闻吧？咱们没见过。”几分钟后，群里有人专门@某人，问：“陈继兴的那些宝贝象棋，你是不是见过？”被@到的人很久都没回话……

在江门象棋界流传一种说法——酷爱象棋的陈继兴，家中收集了许多价值不菲，由珍贵木材、象牙、玉石等制成的名贵象棋。光是这些象棋，就是陈继兴正常收入无法负担的。

当天，有人在微信群里发了那句话，算是给争论做了总结——人生如棋，一着不慎，满盘皆输。

亲历分税制改革

陈继兴生于1954年，广东增城人。在公开简历中，陈继兴本科毕业于华南师范大学，后又获加拿大皇家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学位。不过，上述学历均为在职学习取得。上世纪七十年代，陈继兴曾在广州财政学校全日制学习两年，获得中专文凭后进入省财政厅工作。可惜，在陈继兴公开简历中，已不见广州财政学校的踪影。

一名广东财政系统人士说，陈继兴的简历中不见广州财政学校，不知是什么原因。其实，1970年代的中专生，也算高学历人才了。何况广州财政学校虽非正规大学，却在广东财政系统声名显赫，一度有财政系统“黄埔军校”之称。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，能进入广州财政学校就读的，相当一部分是财政系统的家属子弟，许多毕业生得以直接进入财政系统，并一步步成长为领导干部。“在我的印象中，广东好几个地级市的财政局长，曾经都是广州财政学校毕业。”

曾在广州财政学校任职的相关人士表示，陈继兴其实对母校很关心。在1990年代，学校不再包分配，这里的毕业生无法直接进入财政系统，学校也就没有过去那样吃香。当时已任省财政厅主要领导的陈继兴多次回母校，对学校发展给予了大力支持。

从广州财政学校毕业后，陈继兴来到广东省财政厅，开启了自己的从政之路。

广东省财政厅大楼建成于1919年，见证过太多历史风云。孙中山曾在此检阅游行队伍，举行新闻发布会。更为难得的是，这栋大楼虽是文物保护单位，但多年来广东省财政厅一直在此办公。

在这栋记载着历史沧桑的大楼里，陈继兴工作了25年。他23岁进入财政厅工作，34岁任处长，是财政厅最年轻的处长，39岁任副厅长，又成为当时最年轻的厅领导。仕途顺风顺水的同时，陈继兴更深度参与了对日后中国影响深远的分税制改革。

改革开放之初，中国曾实行财政包干体制，地方经济发展的活力充分释放，中央财政却越来越吃紧。有一组数据，从1979年到1993年，财政收入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由28.4%降到12.6%，中央财政收入占全国财政收入的比重从46.8%降到31.6%。因为没有钱，连财政部长都在开玩笑说自己“穷得就剩背心和裤衩”。

这种背景下，分税制改革势在必行。从1993年9月9日到11月21日的70多天时间里，中央领导同志亲自带领财政、税务、经贸等有关部门同志，先后分10站走了17个省、自治区、直辖市（包括计划单列市），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解释、沟通分税制方案。其中最关键一站是广东。广东是全国经济第一大省，多年来财政包干体制运行力度一直较大，对分税制的阻力也不小。中央希望广东能顾全大局，为全国作出表率。

其实，广东对于分税制改革并非全无准备，地方也意识到，财政包干体制恐怕难以为继。相关政策研究工作，许多都交到了财政厅预算处手中。上世纪八十年代末，身为预算处处长的陈继兴多次出国考察，并组织专家学者举行研讨会，为可能到来的财税体制改革做准备。

当中央来广东召开分税制改革座谈会时，陈继兴刚由预算处处长升任财政厅副厅长，成为省领导重要的财经智囊。一名广东媒体人介绍，广东准备的多套磋商方案中，许多是由陈继兴设计的，双方你来我往，过程很精彩。磋商过程中，陈继兴带领财政厅的人，算出一个数字，说实行分税制后，广东将损失上千亿。财政部的人连夜测算，认为广东方面的统计口径有问题，实际数字没那么多。

上述媒体人还透露，双方磋商时，广东省领导对于一些细节工作并不熟悉，需要财政厅的同志做具体说明。双方你一言我一语，气氛有时会紧张，中央来的同志会开玩笑，广东财政厅的人算账太精，留在广东屈才了。把厅长调财政部，当个副部长，还有那个年轻的副厅长（指陈继兴），也到财政部去，当个司长没问题。这样一说，所有人哈哈一笑，气氛重新融洽起来。时隔多年以后，陈继兴去财政部汇报工作，部领导还会聊起这段玩笑，问陈继兴想去哪个司做司长。

竞争副省长失利

分税制改革最终顺利实施，对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。财政部的领导知道广东财政厅有个年轻的副厅长“精明得很”，广东省领导对陈继兴的表现也很满意，据说陈继兴提出的好几套方案都被省领导采纳，并在与中央领导沟通时提了出来。

1998年，前任财政厅厅长到龄退休，广东省主要领导点名要陈继兴接棒。当年，44岁的陈继兴出任中国经济第一大省的财政厅厅长。

陈继兴对财政工作很熟悉，当年省委领导率领相关部门负责人前往某市调研，针对该市提出的有关财政工作的请求，陈继兴大体给驳了回去，而且现场全都说出了政策依据，让该市的市委书记有些尴尬。几年后，这名市委书记成为省领导，当众叮嘱陈继兴：“你是财神爷，得把口子看紧。就像当年对付我那样，只要不符合规定的，通通打回去。”

担任财政厅长三年后，陈继兴于2002年出任江门市委书记。当时一些人认为，陈继兴担任过财政厅“一把手”，又有年龄优势，去地方任市委书记，就是去镀金，弥补自己从无地方工作经历的缺憾，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提拔。

陈继兴或许也有这样的心思，并且多次在换届前展现出积极进取的姿态，不过最后却落空。据一名熟悉当地政情的人士介绍，连续几次晋升副省长的机会，陈继兴都没能如愿，其中对他打击最大的，应当是2008年初，万庆良当选广东副省长。当时陈继兴已经54岁，担任正厅领导10年，任江门“一把手”6年，资历完备。坊间舆论也认为，这一回该轮到陈继兴了。结果，比陈继兴年轻10岁，时任揭阳市委书记的万庆良后来居上。

当时就有传言，2008年春节时，万庆良带着一名黄姓富商，专程进京拜年，回来后就实现翻盘。万庆良落马后，他北上拜年的传言也得到证实。万庆良官场得意，落寞的自然是陈继兴。要知道，十年前陈继兴已是省财政厅厅长时，万庆良还是一名正处级的县委书记。因为此事，陈继兴专门求见相关领导，诉说自己的不满。万庆良就任副省长后，曾前往江门视察，陈继兴借口外出有事，不见万庆良。

陈继兴与万庆良的官场恩怨，在广东官场不是秘密，但令人唏嘘的是，原本水火不容的两人，最终却走向了相同的结局。

象棋腐败

官场失意的陈继兴，将更多兴趣转到棋盘上，成为一名象棋运动“超级发烧友”。

据说，陈继兴对象棋的喜好由来已久，不过之前更多是一种个人爱好，并没有完全公开化。来江门任职后，这种爱好变得愈发狂热。

陈继兴每天中午都要在办公室与人“杀一盘”，如果找不到对手，就自己同自己下。在这个时间段，下属一般是不能打扰的。陈继兴对江门的象棋运动发展也倾注了很多精力，从举办各类比赛，到培养青少年棋手，江门的象棋水平得到长足发展。

一名江门的象棋教练介绍，自己从前只是民间教练，没有固定收入，陈继兴主政江门时，大力培养青少年棋手，将一些民间教练纳入体制内，从此生活有了保障。“当时我很感谢陈继兴，利用下棋的机会，准备了两瓶好酒想送给他。结果，陈继兴没有要。”

当年江门媒体还报道过一件事，当地邀请象棋大师前来，举办了一场以多打少的挑战赛，象棋大师独自一人，江门方面派出的选手有多人，大家群策群力，互相商量，来抗衡大师。陈继兴也参加了这次活动，与众人一起，同大师对阵。比赛结束后，许多小选手围着大师索要签名。接着，一群小朋友又围住陈继兴索要签名。陈继兴先是婉拒，说自己不是大师，旁边的副市长说，这些孩子都是陈书记的粉丝，最终，陈继兴也提起笔，给小朋友们签名。

一名当地人士介绍，象棋是国粹，一个市委书记喜欢象棋，原本不是什么坏事，但陈继兴过度痴迷其中，让一些有心人士见缝插针。许多有关陈继兴的负面信息也因此流传出来。

在江门的象棋圈子中，一直有种说法，陈继兴收藏了大量名贵象棋，有些商人见陈继兴喜爱象棋，还专门去制作、收购那种高级象棋，送给陈继兴。有人自称见过陈继兴家的藏品，其中一副象牙雕刻的象棋，据说是清代皇室用过的，算是古玩珍品了，价值不菲。

坊间还流传，江门下辖的县级市台山，以台山玉闻名中外，当年有商人专门用台山玉制作了一副象棋，送给陈继兴。传言说得很具体，甚至点出了制作玉石象棋的具体工坊。

一名江门的退休公务员表示，陈继兴在江门时，举办了很多象棋比赛，办赛的经费部分是企业赞助。这些企业花钱来赞助，究竟是对象棋有兴趣，还是有意攀附陈继兴，大家心知肚明。其中有几家企业的负责人，私下与陈继兴关系很好，外界关于他们的议论也很多。

左膀右臂落马

2011年底，56岁的陈继兴卸任江门市委书记，并在2012年初的广东省两会上当选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，由此进入省部级高官的行列。陈继兴离开江门后，当地曾爆发腐败窝案，连续有多名市领导落马。

在一众江门落马官员中，聂党权与邹家军两人被外界普遍认为与陈继兴关系最为密切。在陈继兴主政时期，聂党权任市委常委、常务副市长，邹家军任市委常委、组织部部长。外界议论说，两人一个管钱袋子，一个管官帽子，是陈继兴的左膀右臂。

聂党权、邹家军都是在陈继兴任内得到提拔的，自然对陈继兴感恩戴德。两人多次在各种会议上站出来，与其他领导班子成员爆发争论。在一些人看来，这是陈继兴授意的。聂党权在江门任常务副市长8年，邹家军任组织部部长9年，省里多次有意将他们交流出去，可他们本人不愿意，陈继兴也不愿放人，表示说提拔可以，普通交流就算了。聂党权与邹家军落马后，外界有过各种传言，认为会波及陈继兴，最终却不了了之。

一名广东官场人士介绍，陈继兴到省人大常委会工作后，一度非常活跃，且拥有相当高的话语权。

按照法律规定，各级政府的财政预算都要由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审议通过。然而，因为各种原因，每年召开人代会前夕，人大代表对政府预算的审议时间仓促，也不专业。陈继兴在财政厅工作多年，对财政工作非常熟悉。同时，财政厅的多名领导还是他的老部下。陈继兴到省人大常委会工作后，升级打造了一套预算支出联网监督系统。通过这套系统，广东省人大对政府财政预算支出的监督已由事前、事后监督，升级为实时在线全程监督。

广东省人大多位领导都对预算支出联网监督系统给予高度评价，认为这是将人大的监督落到了实处。陈继兴对于广东的财政工作，还会经常提出各种意见与建议。他曾在媒体上表态要控制非税收入，还说有些县一年的配套资金要4亿多元，财政收入才2亿多元。怎么办？就虚列项目，钱拿到手再转手。

不过，陈继兴似乎并没有很好利用自己在财政系统的影响力。据悉，陈继兴落马后，数名财政系统官员被叫去谈话。多年来也一直有传闻说，即便退休后，陈继兴依旧利用自身影响力在财政系统帮人办事。有企业在运作政府项目时，财政拨款迟迟不能到位，找到陈继兴后，办事效率往往大幅提升。

即将进入古稀之年的陈继兴，无法再安享晚年了。这名以精明著称的官员，选择了一种极不光彩的谢幕方式。他精通财政，算了一辈子的账，却没有算清楚人生的大账；他酷爱象棋，却在关键一步上糊涂透顶。

来源：官察室